左營十間樓仔的故事 文:洪親慧
左營十間樓仔!建於昭和14年(1939年),左營庄從岡山郡轄下併入高雄市的前一年!這排已有80年歷史的連十棟兩層樓建物的存在,在左營的發展裡似乎象徵著一個轉折的角色,一個從農業部落漸漸向工商業發展的轉折!
十間樓仔的建物多坐落於於左營庄1246與1247番地的範圍附近,把左營庄、埤仔頭庄日治時期地籍圖,與當時昭和15-16年左右的報紙廣告商家企業所在番地相對照!可以看出報紙上的這些商家多集中在從城隍廟右後方遷移到左營大路的埤仔頭市場(原稱舊城市場)附近,一路延伸到左營市場(舊城市場左營分場)。但由於無法從廣告上完整看出十間樓仔每間店鋪的性質與正確位址,因此必須在當時報紙新聞上的相關報導來尋找線索與關鍵詞,配合耆老的訪談與口述,才有機會重建了日治末期十間樓仔這排街屋的店面性質!
日治時期左營庄地籍圖
高雄新報 昭和16年(1941)4月29日第七版
高雄新報 昭和16年(1941)1月1日
很幸運地,訪談到大正九年(1920年)出生在左營的林燕得先生,燕得先生是左營庄協議員林金勵之子,十間樓仔起建之時,十九歲的他正在高雄州廳上班。後來州廳附近遭到美軍空襲,回到左營經營位於十間樓仔對面的建材行,也跟朋友在十間樓仔的一間店面合夥生活百貨。燕得先生從筆者準備的屋主資料,一間間回憶起這些店面主人開設的店鋪性質,大部分的訊息還原了當時的畫面,但關於店面的名稱仍需進一步的交叉比對與確定!
請教了昭和八年(1933)年出生的中外餅鋪余榮欽先生,他記憶猶新的回憶起小學一、二年級,跟堂哥兩個小朋友搖搖晃晃幫家裡提著清酒送到右側第一間的店面,裡面是有女給陪酒的食堂,有時送酒的動作慢了,還會被櫃檯的小姐溫柔的輕聲責備一番!他的印象中這家食堂應當就是青葉會館。
昭和15年後的高雄新報中多次出現左營滿月社交場作為重要聚會的場合,除了廣告外,相關新聞如:昭和15年底由柯石明擔任組合長的左營料理屋組合總會在這裡召開代表大會討論昭和16年的決算、昭和17年的預算及事業企劃案等;昭和17年大野組左營詰所於滿月社交場舉行防諜團詰團式等,這些都可以看出滿月社交場是當時左營團體組織舉行聚會的地點!但她坐落於何處?是在埤仔頭街上或是舊戲園(興隆座)的附近?還是就是耆老口中所述,位於十間樓仔中段的那間菜店呢?
很難得的,柯旗化老師的妹妹柯玉燕老師,接受了訪談的邀約。從她那裡確定了滿月社交場的位置!柯玉燕老師首先指出潘依弟理髮廳的位置,印象鮮明的原因是潘依弟原本是承租父親柯松木所購置,位在城隍廟右側的雙店面兩樓街屋其中一間店面做為理髮店。十間樓仔蓋好時,理髮廳就遷址到中間的店面,而隔壁就是筆者找尋許久的滿月社交場。
高雄新報 昭和17年(1942)2月9日第3版
高雄新報 昭和17(1942)年10月31日 第3版
昭和16年高雄新報上所提到的左營風呂敷蒙面怪盜場景,愛國撞球場,則由訪談時在場的師丈,高師大退休的何清欽教授指出它的位置!配合土地登記冊資料,理髮店、滿月社交場、愛國撞球場這三間的店面其實是同一個地主,她來自鹽埕區五丁目!
高雄新報 昭和16年(1941)1月11日 第5版
昭和15年,小學四年級的曾榮先生跟著家人從下蚵子寮搬到左營大路上開設五金行,他直接指出當時兩間店面的高林水泥公司就在家裡的正對面!再將燕得先生所述的店舖與他的記憶做比對,未解的幾家店面也獲得印證。終於,迷霧解開!從地籍圖開始,搭配土地登記冊、報紙廣告新聞、及當事人的訪談。左營十間樓仔最早的風貌成為得以想像的畫面!
筆者依土地登記冊訪談資料整理
完全出乎意料的是,在訪問謝耀麟先生姪子謝定國先生(84歲)過程中,發現他父親陳開即是蓋這排街屋的領頭建築師,陳開先生是內惟人,跟著內惟工班蓋完左營大路舊城信用組合的新建築後,正式成為獨立的建築師,第一批蓋的房子就是十間樓仔,接著就蓋起了新庄仔聚落一批批的建築。這些建築師與建築、煉瓦、水泥公司的設立,還有日本大林組、大野組等工事的出張所與事務所也大量出現在舊城信用組合後方接近軍區的區塊!從十間樓仔及其周邊的店面性質,可以看到服務業、建築業的型態大量出現在這個傳統以農業為主的部落!昭和17年,左營在埤仔頭市場周邊設立了度量衡專賣所,設立的理由即是因為商工業與土木工業大量的出現,需要設置度量衡及計量器販賣店。
昭和十七年度量衡器販賣營業特許願 總督府專賣局檔案 典藏號:00111667005
十間樓仔街屋的建築規劃也符合日治家屋建築著重公共安全衛生的相關規則,從戰後初期的老照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屋前設有分隔島、人行步道、排水系統及亭仔腳,建築本體使用加強磚興建。外牆貼有「國防色」綠色溝面磚保護構造體並兼具裝飾功能。以洗石子作為長形雨庇、女兒牆、窗框、柱頭、柱礎的收邊材料,窗戶是雙扇對開的木製窗櫺,整體外觀呈現簡單的水平線條。屋架採用擱檁式,以衍條直接支撐屋頂,兩端埋入承重牆。現今屋面鋪以日本形式水泥瓦,留有排水天溝,在十連棟的左右兩肩立有落水管。
1950年的十間樓仔依稀可見亭仔腳及人行道的空間設計 照片提供:陳建堂先生
街屋內的一樓格局為縱深的店面格局,二樓有兩間和室的空間,地板是象徵長壽的六角油面磚,木造樓梯位於主體建築的後段,幾棟街屋後方還有延伸的建築,聽說是一間間鋪著塌塌米的日式格局房間,其他戶則在戰後也完成加蓋。十間樓仔特別的是在幾間屋內設有防空洞,保護正在屋內放假消遣的軍人或開會的組合商人,空襲時發揮立即防衛的功能,當時滿月特殊防空群的演練與設計還獲得檢閱獎項與賞金。
昭和18(1943)年8月23日高雄新報第三版
1945終戰的同時,南進政策畫下句點。十間樓仔店面的性質配合戰後嬰兒潮與眷村的設立,有了很大的改變。從建築與休閒服務業轉為民生消費性質。屋主全數換人,但多是日治後期的菁英與知識分子成為街屋的新主。老左營人記憶猶新地指出:來自右昌的余家四兄弟各擁有一間,其中最小的余缚甫從原台北帝大醫學專門部畢業,在這裡開設診所,後來,店面轉手給現仍在左營大路執業的胡義祥醫師;余家哥哥們則曾把店面租給理髮廳、針車行、冰淇淋店及自己開設藥房;日本岩手醫專畢業的曾三省眼科;日本藥學專門學校的藥劑師,左營仕紳子弟薛進興與陳望祥,在此開設進興藥局與慶祥藥局。另外還有從腳踏車店發展成摩托車店的協源車行。十間店面裡就有三位留日學成歸國的菁英。
筆者依土地登記冊及訪談資料整理
慶祥藥局 照片提供:陳建堂先生
民國39年左右愛國撞球場已改為冰淇淋室 照片提供:陳建堂先生
民國39年的協源腳踏車店 照片提供:陳建堂先生
民國70年左右的十間樓仔 照片提供:胡義祥醫師
今日這些店面早已物換星移,內部格局多已改造,外觀則被拉皮遮掩,2020年初唯一尚存的木窗也拆除重新裝潢,唯一傳承下來的老店面是來自蚵子寮的黃智後代開設的光成五金行,五金行內有一塊老牌匾,我們可以看到戰後初期這排街屋所有的主人名字與左營地方要人的大名,以敬賀者的身分出現,金色字跡牢牢的刻印在黝黑厚實的牌匾上,彷彿也讓我們看到了當時這排街屋所代表的高貴身分!它是左營從農業社會邁向工商業轉折點的象徵,這裡還有更多的故事等著我們去挖掘,來呈現。獻給左營過去與未來的美好!